28 Juni 2006

星骰之泉 / Brunnen des Sternwürfels

海德格於1934年4月辭去弗萊堡大學校長的職務後,在哲學系開了他第一門有關賀德林(Friedrich Hölderlin, 1770-1843)的演講課。自此,他開始透過跟詩人對話,來追問「思」與「詩」之間深邃難解的關係。而除了賀德林之外,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 1875-1926)、葛歐爾格(Stefan George, 1868-1933)、特拉克爾(Georg Trakl, 1887-1914)等人亦都是其後來所津津樂道的大詩人。不過,這些人嚴格來講都不是他實際對話的對象,因為他們早就已經作古了。所以真正能夠跟其對話的,毋寧說是他們的詩作,或甚至根本就只能說是那個說出這些詩詞的神秘語言自身而已。倘若我們要追問海德格是否曾經跟什麼詩人發生過真實對話的話,則最有可能的應該就是跟喻為二戰後最重要的德語詩人策蘭(Paul Celan, 1920-1970)相遇的那次。

這兩個人雖然早從50年代起就已在持續注意彼此的作品,並且頗有惺惺相惜之感,但卻從未謀面過,直到1967年為止。那年的7月24日,長年旅居法國的策蘭應德語文學家Gerhart Baumann之邀,到弗萊堡大學的大禮堂朗讀其詩作。當天湧進了上千名的觀眾,而年近八旬的海德格即坐在第一排聆聽。會後,海德格邀請策蘭隔天一早到黑森林去郊遊,並到他那棟位在透特瑙山(Todtnauberg)的小木屋裡坐坐。(參見:Rüdiger Safranski,Ein Meister aus Deutschland: Heidegger und seine Zeit,第467頁。)雖然猶太裔的策蘭無法忘懷海德格過去的納粹背景,但還是帶著矛盾的心情接受了後者的邀約。25日,策蘭來到了海德格鼎鼎大名的山中避難所前,迎面看到的是小屋旁接引山泉水的給水木槽,以及其上方著名的木雕裝飾:正立方體狀的十字星。接下來,主客兩人間顯然沒有多少交談,更遑論有什麼實質上的思想對話了。策蘭在小屋裡的訪客留言簿上是這麼黯然地寫的:「望著泉星、冀盼那將至的心語,寫入小屋簿冊裡。1967年7月25日 / 保羅‧策蘭」。(參見:Wolfgang Emmerich,Paul Celan,第142頁。)策蘭隨後請求再到附近位於大閤山(Dachsberg)的侯溪沼地(Horbacher Moor)那裡去走一走。於是,他們遂又找個人開車,送其前往透特瑙山東南方的高山沼地。然而由於下雨的關係,地面過於泥濘,所以其不得不在半路作罷,掉頭回到弗萊堡去。(參見:Otto Pöggeler,Spur des Worts: Zur Lyrik Paul Celans,第152, 259頁。


Bedenken am Brunnenstern

策蘭在返回法國的路上,寫了一首名為〈透特瑙山〉的詩,以記那天的經歷。他這首詩完成於1967年8月1日,並收錄在1970年出版的詩集《迫光》(Lichtzwang)裡。儘管〈透特瑙山〉幾乎僅只有簡單點出策蘭此行所目睹的幾個景物,但是它因為暗含著豐富的意象與聯想,以致成為了策蘭最為有名、最多人詮釋的詩作之一。(參見:Interpretationen: Gedichte von Paul Celan,Hans-Michael Speier編輯,第162-163頁。)至於各家詮釋優劣如何,因我的德語不好,不敢妄斷,請看倌自行評判。在此僅斗膽將此詩試譯為中文,以紀念這場思與詩的相遇。


透特瑙山 / 策蘭

金車菊 小米草
掬飲之泉 上有星骰

小屋 裡

寫入冊
――誰人名
在吾前?――
寫入冊 字行間
冀盼 今天
思者 心語 將至

林中草地崎嶇
蘭花各自孤放

生澀 隨後 車內
鮮明

載運我們的 這人
一同聆聽

高山沼地
走了一半的 木道

潮濕
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