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Juni 2006

維根斯坦的梯子 / Wittgensteins Leiter


Wittgensteins "Leiter"

梯子是一種讓人攀高就下的工具。所謂「維根斯坦的梯子」並非真正的梯子,而是個常被人提起、甚至還被拿來當作書名的著名譬喻,通常是喻指語言有如梯子一樣可讓人爬升至更高的理解層次。其典故出自於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 1889-1951)的成名作《邏輯哲學論》(Logisch-philosophische Abhandlung)裡倒數第二個條目(6.54):「我的諸命題乃由此闡明:當了解我的人通過這些命題――踩在其上――而攀登至其上方時,終將會把這些命題都視為無意義的。(就像當他登上梯子之後,必須將之遺棄那樣。)……」

《邏輯哲學論》是維根斯坦在1918年一次大戰結束前不久完稿的。據說,當時正在從軍的他是趁著7、8兩個月的休假,從戰場前線回到維也納,一股作氣將他長年來針對諸般哲學問題所苦思出來的想法條列整理,形成了該書之最後定稿,並且還在〈前言〉裏明言他已徹底解決了那些哲學問題。

照上述《邏輯哲學論》第6.54條的論點來看,維根斯坦顯然是要他的讀者在看懂這部作品之後,就把它給忘掉算了。有趣的是,當時卻沒有什麼人真正看得懂,更不用說還要把它當作用過的梯子丟掉。毋怪乎他那時幾乎找不到識貨的出版社幫他出書。他除了在1918年被Jahoda & Siegel出版社拒絕外,尋求出版機會一事在1919到1920年期間亦是波折不斷。據劍橋維根斯坦檔案館的資料:Braumüller出版社雖願意幫他出版,但卻要求他分擔印刷費用;在弗雷格(F. L. Gottlob Frege, 1848-1925)――雖然他也坦承看不懂該書(參見:Ludwig Wittgenstein: Porträts und Gespräche,Rush Rhees編輯,Joachim Schulte德譯,第27-28頁。)――的協助下,《德國觀念論史論文集》(Beiträge zur Geschichte des deutschen Idealismus)期刊願意刊登,但要求維根斯坦修改其手稿;奧地利著名文藝期刊《噴火器》(Der Brenner)的編輯Ludwig von Ficker不敢刊登,因為擔心會滯銷。透過詩人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 1875-1926)的轉介,他跟Leipzig的Insel出版社、Darmstadt的Eduard von Keyserlings出版社接洽,但最後均告無疾而終。後來羅素(Bertrand Russell, 1872-1970)提議幫《邏輯哲學論》寫一篇導論,以吸引Reclam出版社提高為其出書之意願,只不過維根斯坦自己又嫌那篇導論充滿誤解,而拒絕讓其一併出版。總之,由於維根斯坦的固執己見,忙了兩年還是徒勞無功。最後他在萬念俱灰下,索性全權都交由羅素去處理。

然而這件事情接下來的進展依舊多舛。由於羅素1920年秋天要到中國北京大學作一年的訪問教授,所以將出書一事轉交給其學生Dorothy Wrinch來處理。1921年1月,劍橋大學出版社拒絕出版《邏輯哲學論》,因為其未附上羅素的〈導論〉。2月,該書雖連同羅素的〈導論〉一塊被刊登在Wilhelm Ostwald編輯的《自然哲學年鑑》(Annalen der Naturphilosophie)第14冊裏,但卻由於編輯草率,而有不少印刷錯誤。有鑑於此,Wrinch找她的朋友C. K. Ogden細心編輯出一本德英並列的雙語版《邏輯哲學論》,並依莫爾(G. E. Moore, 1873-1958)建議採用拉丁文書名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終於讓這本曠世鉅作完整無缺地在1922年由Routledge & Kegan Paul出版社正式出版。

這麼複雜的出版史,光看就讓人頭昏了;難怪會有人說:這一堆例子恰可說明,要理解《邏輯哲學論》有多麼地困難。(參見:Kurt Wuchterl & Adolf Hübner,Ludwig Wittgenstein,第10版,第72頁。)時至今日,嘗試去爬這個維根斯坦之梯的人如過江之鯽,其中又有多少能夠真正爬到梯子的頂端呢?當然,有志於哲學者是不會因此喪失攀爬哲學經典的勇氣。至於僅志在閒聊哲學小故事的人,則不妨可去造訪維根斯坦另一個雖也難「攀爬」、但卻比較容易跨越的「小梯子」;它就位於劍橋的Huntingdon路145-A號的St. Giles公墓裡,安靜地架在維根斯坦的墓碑上。


Wittgensteins Gra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