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März 2007

黑暗時代的國家神話 / Der Mythus des Staates in finsteren Zeiten

1939年9月1日,納粹德國之軍隊閃電突襲波蘭,英法兩國隨後對德宣戰,第二次世界戰爭乃正式爆發。不過,英法其實一開始時仍是宣而未戰,僅對德採取各式封鎖策略而已。而德國為了奪得北歐海域掌控權,以避免西線海事遭英軍封鎖,並確保由瑞典Kiruna地區所供給的鐵礦能夠順利經由挪威海港南運來德,遂於1940年4月9日迅速出兵攻佔本已與其簽訂互不侵犯條約的丹麥與挪威。隔月,德軍又迅雷不及掩耳地西襲中立國荷蘭、比利時。法國邊境用以抵擋德軍的馬奇諾防線瞬間成為英雄無用武之地,整個戰情對英法盟軍十分不利。

才剛剛於1939年6月2日取得瑞典國籍的卡西勒(Ernst Cassirer, 1874-1945)見此情勢,心中非常憂慮,擔心德國也會為了戰略考量而佔領政治中立的瑞典。恰好在1940年底時,美國New Haven的耶魯大學哲學系主任Charles Hendel邀請卡西勒至該校擔任為期兩年的客座教授,卡西勒很快就答應了。1941年6月4日,他偕妻子Toni――大他九歲的表姊――坐船抵達美國紐約。半年後,珍珠港事件爆發,美國亦正式捲入大戰。卡西勒自然也就更不想回瑞典去了。所以當他在耶魯大學的任期屆滿之後,Hendel為了協助卡西勒繼續駐留美國,除了為他籌措到第三年的資助經費外,還幫他爭取到去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擔任客座。1944年秋,卡西勒赴哥倫比亞大學任教。同年,他出版了《人論》(An Essay on Man)一書,此可說是其三卷本名著《符號形式之哲學》(Philosophie der symbolischen Formen)的英語精華版,並被視為其旅居耶魯三年的工作成果。他還特別將該書題獻給Hendel,以感謝其催生此書的功勞。(參見:Heinz Paetzold,Ernst Cassier – von Marburg nach New York. Eine philosophische Biographie,第2-3、191-5頁。

卡西勒到了哥倫比亞大學後,致力於從觀念史的角度來探究現代文化之政治黑暗面――國家社會主義。他開設了一門有關「政治神話之起源與本性」的課程,並著手撰寫《國家的神話》(The Myth of the State)一書。他在剛剛完稿沒多久後,就於1945年4月13日旋然去世。據說,卡西勒在逝世的前一天,從廣播中獲悉美國總統羅斯福(Franklin Roosevelt)已於睡夢中安祥往生。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敬佩羅斯福的卡西勒略感震驚。當時其年屆八旬的妻子Toni還跟他戲言說:倘若他保證也是以此方式死去的話,那麼就允許他明天去世。隔日,卡西勒在大學討論課下課後,先留在學校跟人玩了一盤棋,之後才在一位學生的陪同下走到街上去坐車。就在其舉手招喚計程車之際,卡西勒竟突然因心臟驟停而猝死,真可謂是一語成讖。於是,晚年因反猶納粹而顛沛流離的卡西勒,就在大戰結束前夕永遠地停留在美國,安葬於紐澤西州Westwood的Cedar Park Beth-El墓園裡。(參見:同上書,第195-6頁。

在Hendel的大力奔走下,卡西勒的遺稿《國家的神話》於翌年出版。該書更是迅速被翻譯成西班牙文(1947)、瑞典文(1948)、德文(1949)、義大利文(1950)、葡萄牙文、韓文及日文(1957),顯示出二戰後有諸多人急迫地想了解卡西勒是如何從文化哲學的觀點來看待納粹極權崛起的這個歷史事件。(參見:同上書,第212頁。)卡西勒在書中是如此解釋的:由於人們對理性產生了絕望,才會轉而去訴諸一種同樣令人絕望的政治神話,以作為飲鴆止渴的手段。然而,現代政治神話並非是無意識的自由想像下的產物,而毋寧是按照計畫精巧編造出來的一套機制;它是透過激發情感的巫術性語言及高壓同化的政治性儀式來麻醉人,才會令眾人在毫無抵抗的情況下就淪為其犧牲品。(參見:Ernst Cassirer,Der Mythus des Staates,1978年第二版德譯本,第363-374。)但是,卡西勒也很清楚,雖然哲學有看穿現代政治神話的能力,可是光憑哲學之力是不足以真正杜絕政治神話的,因為神話一向就不是理性論證所能夠穿透的。畢竟會被神話給完全沖昏頭的人往往感情用事,自然也就不會接受理性論證的反駁。儘管如此,哲學還是有助於我們去了解這個難纏的對手――不光是去了解其弱點,而且還要去了解其長處才行。因為納粹之所以如星火燎原般地血染大地,正是緣於當初哲人們都低估了其長處,對其政治神話之荒誕僅僅一笑置之,所以才縱容其坐大到難以收拾之境。(參見:同上書,第388。

相對地,理性之光從來也不是黑暗神話所能夠摧毀的。就此而言,哲學家的歷史就宛如是理性之光的承傳史,奮勇地帶領人們穿越一重重黑暗千山。而卡西勒,肯定是眾多靈光中極為閃耀的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