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海德格的鄉間小路上 / Auf Heideggers Feldweg

海德格後期特別喜歡使用「Weg」（路/途/徑/道）這個德文字眼。光查看他出版著作表裡帶有此詞的書名，就有四本之多：1950年的《林中路》（Holzwege）、1953年的《鄉間小路》（Der Feldweg）、1959年的《走向語言之途中》（Unterwegs zur Sprache）以及1967年的《路標》（Wegmarken）。海德格這裡是譬喻地使用「路」這個概念，來把他思想探問旅程裡的各個景點給一一串聯起來。對他而言，思想之路永遠不會是直通通的康莊大道，而毋寧是幽暗陰森的蜿蜒小徑。

《鄉間小路》是上述四本書中最與眾不同的一本。其最醒目的地方，就是它整本書只有8頁，而且封面大小就跟一般明信片差不多；嚴格來講，它不過就只是一篇小短文罷了。很難想像這樣的一本小書，售價竟然要2.8歐元；更令人訝異的是，它迄今已增印至第11版！雖然這跟海德格暢銷書排行榜第一名《存有與時間》（Sein und Zeit）的第19版還差了一大段距離，但是這麼大的銷售量已足夠讓它在十名內待上好長的一段時間。我因為搞不懂這本書為何會如此熱賣，曾幻想它裡面或許暗藏些什麼密傳的內功心法，而懷著忐忑的冒險心情到Amazon.de上頭去買了一本。至於後來收到書、打開來看時的那種失落感，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鄉間小路〉一文的首次發表是在1949年初。當時，海德格是在獲得管理巴登（Baden）邦之法國軍政府所許可出刊的《Conradin Kreutzer-Stadt Meßkirch》裡，提出此文，以作為紀念與其同鄉的音樂家Conradin Kreutzer逝世100週年的讚文。（參見：Martin Heidegger，GA 13，第247頁；Karl Lehman，Vom Ursprung und Sinn der Seinsfrage im Denken Heideggers，第32頁。）不過，他這篇文章的內容實際上跟該音樂家並沒有直接的關係，而是帶著懷舊之情來描繪家鄉梅斯基爾希（Meßkirch）田野間的一條小徑，藉此舖述出他少年時期的沉思之路是如何透過漫步於斯而滋長茁壯的。

Die Brüder am Feldweg mit Blick auf Meßkirch

海德格在60歲之齡回憶起這件童年往事，其背後是有一段小故事的。話說二戰結束後，隸屬於法軍佔領區的弗萊堡也有展開一場肅清納粹的行動，而曾當過幾個月大學校長、並加入納粹的海德格，自然是首當其衝。他從1945年7月下旬起開始接受調查審問，1946年1月下旬先被判處「取消大學授課資格」，自此被禁止在大學執教。1949年3月官方調查報告出爐，判定海德格只是「隨流者（Mitläufer）、不需受罰」，於是校方開始檢討取消海德格執教禁令之事宜；不過等到禁教令正式解除時，已經是1951年的事情了。海德格在這段時期裡倍受外界壓力，導致在1946年春季精神崩潰，送到Badenweiler的療養院裡住了三週。（參見：Rüdiger Safranski，Ein Meister aus Deutschland: Heidegger und seine Zeit，第374、379、390-391、414頁。）1948年初他又回到該地去休養了數週。除此之外，他在被禁教期間大多是躲在透特瑙山的避難所裡，尋求大自然的慰藉。總之，海德格在撰寫〈鄉間小路〉時，正值其人生最失意的低潮期；毋怪乎他會不禁思想起家鄉那條小路，希望重新喚起那股源源不絕地推動其思想前進的原初動力。

按照海德格的描述，這條鄉間小路起自梅斯基爾希宮（Meßkircher Schloss）的後花園門口，朝Ehnried森林方向延伸過去，在一片原野中經過一個交叉路口，繼續走約500公尺就會來到森林邊的一棵大橡樹，樹下擺著一張未經加工的原木公園椅，而這裡就是少年海德格展讀偉大哲人著作的地方。（參見：Martin Heidegger，Der Feldweg，in: Zum 80. Geburtstag von seiner Heimatstadt Messkirch，第11頁。）據了解，梅斯基爾希當地於1972年將這條原名為「庭園街（Hofgartenstraße）」的路段改名為「鄉間小路旁（Am Feldweg）」，藉以向其榮譽市民海德格致敬。現在該路段還被舖上混凝土，並規劃成一段路程約2公里長的觀光步道，大樹下的公園椅也在2001年被翻新，基本上那裡幾乎已經不再是海德格從小於斯玩耍時的樣子了。

Heideggers Bank am Feldwe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