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Juli 2007

卾蘭與香菸 / Arendt und Zigaretten

1975年12月2日,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 1906-1975)搭乘計程車返回位於紐約曼哈頓的公寓。當她下了車、正要走向其住所大樓時,突然踉蹌倒地,引起一旁的路人們圍觀。鄂蘭住所的門房見勢欲打電話報警、呼叫救護車,不過她這時已稍加恢復力氣,乃掙扎爬起,穿越人牆走回公寓。她本來打算隔天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但由於那天氣候不佳,而且她也未感到身體有任何不適,遂作罷。12月4日星期四,鄂蘭邀請猶太裔歷史學家Salo Baron及其夫人到家裡吃晚飯。膳後,他們移到起居室去,坐在沙發上聊天。當鄂蘭起身要為客人們倒咖啡時,突然咳嗽起來,隨即昏厥死去。Baron趕緊通知鄂蘭的家庭醫生,而等後者趕到時早已回天乏術,經診斷死因為心肌梗塞。(參見:Alois Prinz,Beruf Philosophin oder Die Liebe zur Welt: Die Lebensgeschichte der Hannah Arendt,第307-309頁。

鄂蘭享年69歲。這就當時歐美一般人的平均壽命來說還算是正常,但是相較於其同輩分的哲學家來講則屬早逝。倘若她不是猝死的話,理應活得更久才對,而這部分得歸咎於其抽菸的關係。因為香菸中的尼古丁(Nikotin)成分會使血小板黏性提高,易造成血凝塊阻塞血管而引發心肌梗塞和中風,故吸菸者因罹患心臟疾病致死之機率較不吸菸者高出2倍。(參見以下網頁:12)而鄂蘭確實是個大煙槍,抽起煙來是一根接一根,所以她的這種死法倒也不算枉死。

據悉,西方世界遲至鄂蘭去世之時,「女性吸煙」都還是個頗時髦的觀念,因為在女人指間輕彈著的香煙象徵著其在父權社會中的自由與自主。在當時人們眼中,鄂蘭的言行舉止恰恰體現著這樣一種時代新女性的圖像;而這也正是鄂蘭想要帶給人的印象。毋怪乎當後人在描繪鄂蘭之特徵時,腦海中浮現的往往是一付煙不離手的模樣。(譬如在Catherine Clément的小說《馬丁與漢娜(Martin et Hannah)》裡就對此有不少著墨。

我們還可在網路上找到好幾張鄂蘭手持香菸的照片,以資佐證。右方她的這些照片即是在不同時期裡拍攝的。儘管它們的主題全都一樣,但若按時間順序由上到下加以排列比較的話,仍可看出鄂蘭之神韻隨著年齡而有顯著的變化。從她1972年已顯老態龍鍾的照片(《紐約時報》收藏檔案照片編號NSAP356)來回顧看起,約在1965年左右於芝加哥大學講堂吞雲吐霧、仰首沉思的獨照算是其晚年最具代表性的一張;1964年接受Günter Gaus電視訪談時則是神采奕奕、充滿魅力(參見此網頁說明),1950年於美國麻州Manomet村的留影宛如在睥睨群雄。接下來是1944年由著名攝影師Fred Stein所拍攝的一張經典藝術照,鄂蘭短髮中性的打扮與堅毅的神情似乎在向世人宣告其在美國重生的決心;事實上,這也是她開始接任「歐洲猶太文化重建委員會(Commission on European Jewish Cultural Reconstruction)」研究主任一職之時。相較之下,她在流亡法國期間於1933年的留影,雖也是一身黑,但神情就憂鬱得多,裝扮也稍微女性化一點。

至於卾蘭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吸菸的呢?這點我迄今仍未考究出來。我只有追查到一張鄂蘭叼著煙斗與她的新男友Benno von Wiese摟擁的照片,其拍攝於1928年4月的海德堡(Heidelberg),算是她跟菸草有所關聯的最早的一張照片吧!雖然相片中的鄂蘭頗有落翅天使之姿,然而我們從中仍舊無法清楚辨別出她是真的會抽煙了呢,還是僅只在做個樣子而已。或者我們是否能如此推測地說:由於當時鄂蘭正掙扎著要擺脫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 1889-1976)所施下的愛情魔咒,故她這時開始試圖去尋找情感替代物,自願「沉淪」於裊裊菸霧及年青男子的雙重擁抱中呢?當然不行!這些都只是缺乏合理證據的武斷猜測。卾蘭與香菸結緣亦有可能發生在之前或之後,而且也不一定與其愛情生活有特定因果關聯,故不可想當然爾地隨便下斷言。

總之,這個謎團仍有待他人來解答。而不論最後答案是什麼,至少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抽煙有害健康,生死自行負責!」

16 Juli 2007

盧森的神聖三位一體 / Die Heilige Dreieinigkeit in Luzern

基督宗教於「聖靈降臨節(Pfingsten)」之後還有個為期一週的節慶,名為「三位一體節(Dreieinigkeitsfest)」。所謂的「三位一體(Dreieinigkeit / Trinität)」,是基督宗教的一條重要教義,意指:上帝會對人展現出來聖父、聖子、聖靈三個不同的位格(Person),並且這三者在本質上隸屬於同一個本體。(參見此網頁)講得更白一點,就是說上帝能夠分別以三種面目顯現給世人看,一是天父,一是人子耶穌,另一個則是聖靈。只不過光就人的有限認知能力而言,對這三者的理解是彼此迥異的,不可混為一談,故一般也都得將之分別描繪成不同型態才行(譬如:右圖即以頭戴白冠之老人代表聖父,攙扶著受難的聖子耶穌,而其頭上的白鴿則象徵聖靈)。然而就上帝的無限性來說,這三者卻共享同一本質,因而是同一的。倘若這樣說你還是不懂的話,也沒有關係。因為按照正統教義神學的說法,凡人的智慧本來就不可能真正搞懂這種「既合為一,又分為三」的奧秘,所以你只需要去直接相信它就夠了。畢竟一切宗教均有一項重要的特徵,亦即:人們在窮盡理性仍不得解其教義之處,唯有信仰之。

事實上,「三位一體」的教義是在西元3至4世紀之間才逐漸形成的。在那之前,基督徒們對於《聖經》裡提到的上帝、耶穌基督及聖靈之間關係的理解,並不盡相同。在西元325年時,皈依基督宗教的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大帝(Flavius Valerius Aurelius Constantine)聚集諸主教代表,召開第一次基督教大公會議――即第一次尼西亞會議(Erstes Konzil von Nicäa)――,決議「聖子與聖父同質,而無主從關係」。381年,君士坦丁大帝之再傳皇帝狄奧多西一世(Flavius Theodosius)再召開第二次基督教大公會議,進一步決議「聖靈亦具有神性,並與聖父聖子同體」。自此,「三位一體」方才成為基督教之正統教義。(參見:12

其實不光是基督宗教談「三位一體」,就連自許為「反基督」的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1844-1900)也有在談,只不過其意義大相逕庭罷了。至於整件事情經過在此概述如下:

1882年4月,因體弱多病而四處遊蕩尋找療養地的尼采應朋友保羅•芮(Paul Reé, 1849-1901)及梅森布格夫人(Malwida von Meysenbug)之邀,前往羅馬去認識一位跟母親到義大利養病的俄羅斯奇女子羅•莎洛美(Lou von Salomé, 1861-1937)。彼時莎洛美極欲擺脫其母親及監護人的束縛,追求自由的學術生活,惟當時社會對女性的角色期待十分保守、限制頗多,甚至不容年輕女性單獨出遠門,於是思想前衛的她轉而說服信奉唯物論的芮跟她組織一個共同生活的學術性公社,好讓她享有一個能夠自由思考的空間。芮原先提議兩人可結婚以避免社會輿論攻訐,不過被她所否決。當尼采抵達羅馬後,其也馬上就被這位年輕又富知性美的莎洛美深深吸引住,甚至還曾情不自禁地向她求婚。莎洛美雖對尼采的思想感興趣而樂於與之為友,但又只想維持一般的友誼關係,故回絕了他。不過,這段錯綜複雜的三角關係並未因此馬上告終,因為尼采也想加入莎洛美的這個公社計畫,並建議他們三人可一起到巴黎同居。為此,當尼采在5月中與芮、莎洛美於瑞士盧森(Luzern)火車站重聚時,還策劃合拍一張照片,以見證他們的三位一體聯盟。(參見:Ivo Frenzel,Nietzsche,第100-104頁;Lou Andreas-Salomé,Lebensrückblick,第75-81頁。)在這張經典的照片裡,尼采跟芮是扮演車夫,拉著二輪板車;而莎洛美則是蹲在車上,右手執鞭子,左手持韁繩,象徵著同時統馭兩位男士。這幅令人莞爾的景象恰與尼采隔年出版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裡〈論老婦與少女(Von den alten und jungen Weiblein)〉一節末尾一段名句相輝映,即:「然後老婦如是說:『你要去找女人?別忘了帶鞭子!』」(參見:Ivo Frenzel編輯的Friedrich Nietzsche: Werke in zwei Bänden,第589頁。

後來,這個尼采版的「三位一體」構想並沒有完全實現。原因是尼采那個善妒的妹妹伊麗莎白(Elisabeth Förster-Nietzsche, 1846-1935)從中作梗,背地裡向尼采及其母親訴說莎洛美的不是,搞得尼采最後跟那兩人的關係破裂。不過莎洛美的學術公社計畫並未因此受到影響。她在1882到1885年間與芮一起住在柏林,透過芮認識了不少學者,並且還在1885年以Henry Lou為筆名出版了她的第一本小說《為上帝而戰(Im Kampf um Gott)》。至於芮,則是在1885年二度挑戰「大學授課資格(Habilitation)」考試失敗後,決定轉攻醫學。(參見:12)自此兩人也分道揚鑣,「盧森的神聖三位一體」遂才徹底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