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November 2007

一位真正解放了的女哲人 / Eine wahrhaft emanzipierte Philosophin

儘管「解放」這個概念比較常出現在政治領域裡,但它在哲學圈裡其實並非罕見。早在古希臘時期,柏拉圖(Platon, 427-347 v. Chr.)就曾在其對話錄《國家篇(Politeia)》的第七書中提出洞穴之喻(Höhlengleichnis),將人追求真理的過程比喻成是從桎梏中解放出來。自此以後,「解放」的意象就經常在哲學史裡跟「知識啟蒙」、「思想自由」等事聯想在一起。一個在哲學上經過啟蒙的人,即是從那未經反思的成見之束縛中解放出來。由於人們往往會苟安於成見所建構出來的假象世界,所以就算其明白「徜徉在真理之域中是自由的」,一旦真正要去面對真理時,反倒又會感到痛苦萬分而卻步不前。因此,追求自由的哲學解放行動絕不是喊喊口號就算了,還要有勇氣與毅力去實踐才行的。這對於打算以哲學為志業的女性而言,則更加是如此。因為在一個長期由男性執掌書寫權的哲學歷史裡,女哲人若要出頭天,往往得同時進行兩種解放抗爭,亦即:她不但要力求從蒙昧之束縛中解放出來,也還要從依附於男性的次等地位裡解放出來。

不過,參與這場雙重解放戰役的女哲人並不需要孔武有力,因為她的競爭對手大多亦都手無縛雞之力。當然,她也不一定非得跟男性勢不兩立不可,因為男女間之差異並不必然是矛盾式的對立。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 1908-1986)在她那舉世著名的女性主義經典《第二性(Le Deuxième Sexe)》裡曾對此加以評論道:「誰若要去解放女性,誰就得拒絕將女性侷限在其與男性的關係裡,但並非就是否定了與男性的關係。她欲自立自強,卻不因此就徹底放棄去為男性而活。然而,當他們交互承認為主體時,每一方對其伴侶而言仍舊是一個他者。其關係之交互性並未中斷『慾求』、『佔有』、『愛情』、『夢想』、『冒險』這等造成人類劃分為兩個有所別的範疇之奇蹟。再者,『贈與』、『征服』、『合為一體』這些令人心激動的語詞也將維持其意含。如果那一半人類之被奴役狀態及與之相繫的整個虛假制度被廢除掉的話,則人類的區分毋寧將會彰顯出其真正的意義來,而人間之伴侶將會找到其真實的形態。」(參見:Simone de Beauvoir,Das Andere Geschlecht,Eva Rechel-Mertens及Fritz Montfort德譯,第1129頁。

不過,當西蒙•波娃在1949年出版這部兩卷本的《第二性》時,她那種基於存在主義倫理學的女性存在分析卻不怎麼受人歡迎,並且也廣受誤解。譬如1952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François Mauriac那時就把這部對女性之心理、生理、社會等層面進行現象學描述的書看作是作者在自曝隱私,並還跟《現代(Les Temps Modernes)》月刊的某位員工嘲謔道:「現在我對您的女老闆的陰道瞭如指掌」。外界甚至還惡意攻訐波娃是因為病態、性冷感才會寫出這種既貶低男性、又仇視其他女性的書來。(參見:Axel Madsen,Jean-Paul Sartre und Simone de Beauvoir: Die Geschichte einer ungewöhnlichen Liebe,Pauline Schulz德譯,第141頁。)當時之所以出現如此激烈謾罵的批評論調,還有一說是認為:在二戰剛剛結束的那個百廢待舉的年代裡,法國社會亟需女性去扮演相夫教子的傳統角色,而波娃卻大力鼓吹說此並非女性生命的唯一可能性,故自然會被保守人士更加斥為是離經叛道。(參見:Christiane Zehl Romero,Simone de Beauvoir,第126頁。)總之,這部書來得太早,不論是文壇還是學界都還無法接受其將「性」當作為哲學的論述議題。事實上,波娃在有生之年所以未被廣為承認是哲學家,恐怕亦與此脫不了關係。

相較於在哲學領域上開疆闢土的艱辛,波娃在日常生活上的解放行動似乎就平順得多。不論是獨坐在咖啡廳裡凝神寫作,還是裸身在浴室鏡前自顧倩影,這位女性解放運動的前鋒暨理論戰將均能在追求自由的同時,表現出自在優雅的一面。至於其情愛生活,則更是精采多姿。人說,那被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喚作「壞壞女」的波娃跟多數巴黎女作家一樣,都是寧願換個情侶,也不願換家餐廳或咖啡廳。(參見:Peter Hamm,”Ich war die Zeideutigkeit in Person”,載於:Die Zeit,2007年11月15日,第61版。)唯這等事本就頗為私密,且相關當事人迄今仍未完全和盤托出,後人往往只能透過斷簡殘篇、捕風捉影地拼湊出一張不完整的圖像來,故在此暫不倉卒究其詳情。重點是,波娃連在這裡都能面對其本真的自我,掙脫傳統社會所建構出來的「永恆女性(das ewig Weibliche)」之形象的束縛,自主地建立出多元而又真誠的情慾關係來。就此點而言,其已實不愧為一位真正的自由人!一位真正完成了雙重解放任務的女哲人!

07 November 2007

網路哲學進香團 / Philosophische Pilgergruppe im Internet

拜萬能的孤狗大神之賜,今日的宅男宅女們越來越能夠輕鬆完成「不出門即知天下事」的任務。儘管由此所獲取到的資訊不一定正確,甚至還有可能因詭詐言論橫溢而遭其誤導,但這本來就是享受科技好處所必須承擔的附帶風險,故倒也不必就因噎廢食。畢竟我們只要在服用科技妙方時,能夠多留意一下其所可能帶來的副作用,即可避開諸多暗含思想陷阱的網路資料。不過,孤狗大神的法力其實並不僅限於此。它那多重的功能甚至還可為人提供難以想像的資訊整合力,以致於吾人不光是能夠透過網路知道一些平常所不知的事情,更可以在網路上從事一些平常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譬如:進香。

「進香」乃是台灣民間信仰裡頭一種頗富特色的宗教現象,而其之所以富有看頭,不光是因為裡面那些周旋於聖俗之間的互動儀式繽紛熱鬧的關係,亦是因為其反映出台灣社會體隨著時代變遷而產生的諸般精神變化樣態。事實上,所謂的「進香」是有雙重意義的。其一是指神祇從分身子廟回到其祖廟去拜碼頭,或者是出遊到香火鼎盛之他神廟宇裡去串門子,好藉以補充自身的靈力;其二則是指信徒前往盛傳神祇靈顯之跡的廟宇聖地去晉謁,以求趨吉避凶。在台灣,後者通常是伴隨著前者出現,因為神明出門除了要有人幫其抬轎之外,還需要眾多信徒擺開各式陣仗來助威,是以每回舉辦進香活動時,隨行的大批信眾也就一併完成了一趟朝聖之旅。這其中最耳熟能詳的,當屬大甲鎮瀾宮每年農曆三月舉行的媽祖遶境進香活動了。不過,在大甲媽祖出巡遶境時,信徒們最在乎的莫過於能否在媽祖回鑾途中親自在神轎裡上枝香,因為那意味著可以優先獲得神明眷顧;至於那些取得頭一批上香權利的信眾,自然就更受神靈庇祐了,毋怪乎人們總愛去搶那頭香。(參見以下網址資訊:12345

話說回來,現在台灣部落格界所盛行的「搶頭香」行為,追溯其源,顯然是刻意比擬進香活動而衍生出來的一種網路現象。由於這種關聯性早已向我們暗示了網路進香的實踐可能性,所以我們自然也就無須驚訝於會看到有人真的隨著法力無邊的孤狗大神出巡進香去。而這一切其實都要歸功於孤狗大神的一項新利器――孤狗全輿圖(Google Map)。此神器一經施展,即可迅速衛星定位,顯現出地球上特定地物之清晰影像,宛如有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 1889-1976)所謂的「透過技術來開顯世界」之妙。儘管其尚未神通到能夠讓小如髮上針簪之物歷歷在目,但至少大如屋頂煙囪者是逃不出其法眼的。就是因為有此神器之助,本避難所附設旅遊辦事處方才能夠組織起「網路哲學進香團」,讓有外出恐懼症的宅男宅女們至少還能有個在家朝拜哲人故居的機會。為了回饋長期精神贊助本避難所的台灣鄉親們,在此特地情商旅遊辦事處組織一個進香團,前往馬堡(Marburg)這個香客罕至的哲學聖地,但礙於名額有限,請意者從速報名,前十名登記者免收團費。(附註:倘若看倌雖非堂堂正正的宅男宅女,但仍有興趣參與的話,亦竭誠歡迎,本人保證絕不對外透露您的真實姓名!)惟馬堡並非德國觀光勝地,一般鄉親可能連此城市之名都不曾聽過,故為了避免本期進香團被誤會為詐騙集團,試略加介紹該城相關資訊如後。

據悉,馬堡乃是一個位於德西地區黑森(Hessen)邦境內、現今居民才約八萬人的大學城。其於19世紀末、20世紀初之間匯聚了諸多新康德主義者(Neukantianer),從而在哲學圈打響了「馬堡學派(Marburger Schule)」的名號。馬堡學派作為新康德學派之一支,是在學院體制內對德意志觀念論的一種反動,強調的是重新以知識論進路來閱讀康德的批判哲學。若就整個廿世紀德國哲學發展來看,儘管新康德學派在20年代之後即日漸後繼無人,但隨後竄起之諸多哲學新秀仍舊多少跟馬堡有點淵源關係,譬如:因為聽了西美爾(Georg Simmel, 1858-1918)介紹科亨(Hermann Cohen, 1842-1918)而跑到馬堡唸博士的卡西勒(Ernst Cassirer, 1874-1945)、1920年被天主教學生團契邀請到馬堡演講的謝勒(Max Scheler, 1858-1918)、從弗萊堡被聘到馬堡的海德格、在馬堡雙修哲學與古典語文學的高達美(Hans-Georg Gadamer, 1900-2003)等等。再加上馬堡在那段時期亦是羅曼語文學(Romanistik)與基督教神學之重鎮,著名人物諸如有Erich Auerbach、Leo Spitzer、Werner Krauss、Karl Barth、Rudolf Bultmann等等。(參見:Heinz Paetzold,Ernst Cassirer – Von Marburg nach New York,第5-6頁;Hans-Georg Gadamer,Philosophische Lehrjahre,第36、41-43、70頁。)總之,彼時之馬堡小城正是所謂的人文薈萃、地靈人傑,有如浪漫主義時期的耶拿,絕對值得善男信女們過去朝拜一番,以便模擬神會被哲人聖靈灌頂的感受。

本避難所附設旅遊辦事處業已特別先行請示過孤狗大神,查出了幾位著名哲人當時在馬堡的住所地址,詳參以下附件。諸位信眾需要做的就是將那些地址資料輸入孤狗全輿圖,然後調整地圖左方比例尺以使影像最大化,再虔誠地按圖索驥去一一上香即可。不過,為了讓人人都有機會輕鬆搶到頭香,以下僅示範一次完成上香動作後的成果,其餘的就看諸位各憑本事,先搶先贏囉!



[附件1]

鄂蘭(Hannah Arendt, 1906-1975):1924至1925年間住在Lutherstraße Nr. 4(參考照片:123


布特曼(Rudolf Bultmann, 1884-1976):1907至1916年間住在Barfüßertor Nr. 2(參考照片:123

科亨(Hermann Cohen, 1842-1918):1903至1912年住在Universitätsstraße Nr. 62(參考照片:12

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 1889-1976):1923至1926年間住在Schwanallee Nr. 21(參考照片:123

納托普(Paul Natorp, 1854-1924):1913至1924年間住在Barfüßertor Nr. 25(參考照片:12




[附件2:以下摘錄在地的馬堡同學所熱心提供的補充資訊]

沃爾夫(Christian Wolff, 1679-1754):曾住在Marktgasse Nr. 17(參考照片:123

朗格(Friedrich Albert Lange, 1828-1875):曾住在Barfüßerstraße Nr. 4(參考照片:123

奧特嘉(José Ortega y Gasset, 1883-1955):曾住在Gisselberger Straße Nr. 21。

埃賓浩斯(Julius Ebbinghaus, 1885-1981):曾住在Schwanallee Nr. 21。

洛維特(Karl Löwith, 1897-1973):曾住在Sybelstraße Nr. 16(參考照片: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