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Oktober 2007

當哲學大師寫詩時 / Wenn ein philosophischer Meister dichtet

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 1889-1976)十分推崇詩,認為詩的語言能夠直通存有(Sein)的奧秘。所以他不但讀詩、詮釋詩,甚至還自己寫詩。他在學生時代就曾寫過幾首詩,刊登於慕尼黑著名的天主教週刊《公共評論(Allgemeine Rundschau)》上。他後來私底下還有繼續寫詩。1941年,他透過家鄉Meßkirch的一家印刷廠,自行印製一小本名為《暗示(Winke)》的詩詞彙編,不過似乎沒人知道他共印了幾份;倒是他自己並不認為這些「暗示」的文句能算作詩,故在文後僅將之稱為「思考存有之語」。1947年,他又繼續寫了另一本名叫《來自思之經驗(Aus der Erfahrung des Denkens)》的小詩冊,並延請瑞士Bern-Bümplitz地區的印刷廠印製了50份樣本,以供私人閱讀;後來在1954年,他又為其補上四行詩句,並透過Günther Neske出版社將之正式公開出版。這應該可稱作是他自己的第一本、也是最後一本詩集吧!(參見:Martin Heidegger,Gesamtausgabe: Bd. 13,第33、245-247頁。

哲學大師出詩集,可也算是件文壇大事!所以我們不妨就花點時間來看看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

先從形式的部分來看。首先,《來自思之經驗》這本詩集全書含前置頁及書末版權頁總共才32頁,但實際內文部份則只有23頁,而且其中還包含一頁空白頁。幸好它是採精裝本方式裝訂,拿在手上稍微感覺有點份量,所以質感還不致於淪落到像他另一本小冊子《鄉間小路(Der Feldweg)》那樣悽慘的地步。其次,這整本書裡其實就只有一首詩,亦即〈來自思之經驗〉這首。該詩全文不到700個字,其格式結構可簡單劃分成12組,除了頭尾兩組各由兩段對稱詩句組成外,其餘則皆是以五句為一組,每句長短不一。而在這10組的五句詩裡,其第一句均是採用「時間子句」,亦即「當……」這種句型。此外則看不太出來裡頭還有暗含什麼格律。

看完形式的部分,接著再來看內容的部分。海德格想在此將其後期的思想與術語灌注到詩句裡,這點自然是無庸置疑。然而坦白講,儘管海德格也在詩句中精心選用一些字來押韻,但是我們在這裡卻讀不出有任何韻律優美之處,而後者恰恰是一首好詩首先得滿足的條件才對。當然囉!我的德語語感實在不怎樣,或許有可能是我自己在這裡分辨不出好壞而已,故也不敢就此直斷個人的這種主觀評價定當有理。不過哩!認為「海德格的詩寫得差」的人倒也不少。以下僅提供兩段軼事以說明海德格的詩到底寫得有多糟。

有一天,海德格通知他以前的學生布落客(Walter Bröcker),說想過去基爾(Kiel)拜訪他。布落客則回信給他說歡迎他來訪,並說家裡有空房留他過夜,因為其孩子們大多都人在外地。於是海德格就拎了個手提包北上跑到布落客家去。到了傍晚時分,海德格從其包包裡拿出了一疊他寫的詩稿來,想請布洛客看過之後跟他講講對其之感想。布落客遂將那一疊稿子拿回房間裡閱讀。翌日早上,海德格問道:「那您有沒有至少讀過一遍呢?」布落客答道:「有的!」然後接著說:「很簡單,那邊有個火爐。」(參見:Hans-Georg Gadamer & Silvio Vietta,Im Gespräch,第84頁。

另外,當海德格在1947年將《來自思之經驗》付梓時,其學生Egon Vietta曾寄一份抄寫本給流亡美國的猶太裔作家Hermann Broch。後者在閱讀之後也是明白給出負面的評價。他認為海德格並未成功地將哲學的思辯與詩文的精練給結合起來。就他看來,海德格此舉就像是在對其成熟狀態進行一種辯證性的翻轉,不過這並不是向上翻轉到某種巔峰狀態,而是往下翻退回不成熟的境界去。(參見:同上書,第84-85、110-111頁。

總括看來,似乎海德格寫詩就跟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1844-1900)作曲一樣,都沒什麼特別的看頭。而我們從這裡得到的教訓就是:世上沒有人能夠樣樣都是大師!既然是如此,那麼我們倒也就不必對海德格這位來自德國的哲學大師之跨行作品感到失望。我們更不需硬逼自己去將他所有的東西都給神聖化,彷彿不這麼做就是對大師的不敬。總之,一切均平常心看待即可。畢竟當哲學大師寫詩時,也是有可能寫出個四不像的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