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Mai 2007

黑格爾的頭號敵人 / Hegels Feind Nummer eins

黑格爾(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 1770-1831)到海德堡大學哲學系擔任教授才剛滿一年沒多久,就在1817年12月26日收到普魯士文化部長之邀,聘請他到柏林大學接任費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 1762-1814)所遺留下來的講座缺,其遂於1818年北上到剛建校滿8年的柏林大學去就職。(參見德語維基之資料)彼時,黑格爾的名聲如日中天,就連早他一步揚名於世的謝林也難奪其鋒,而唯一膽敢直接向他挑釁的,就屬正年輕氣盛、卻又富有文采的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 1788-1860)了。

說來叔本華跟黑格爾也算是校友。黑格爾在1801年於耶拿大學以《論行星之運轉(De orbitis planetarum)》一文取得講師資格,叔本華則在12年後於同一所大學以《論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基(Über die vierfache Wurzel des Satzes vom zureichenden Grunde)》一文取得博士學位。雖說叔本華深受康德影響,也曾聽過費希特的課,但卻對黑格爾所發展出來的觀念論系統頗不以為然。據說在他寫完博士論文後,曾借來一本黑格爾剛剛出版的《邏輯學(Wissenschaft der Logik)》第一卷粗略瀏覽一遍,不過卻對其評價甚低。1818年9月,叔本華曾試圖再讀一次《邏輯學》,但五天後就放棄了。也就難怪他在1819年出版《意志與表象的世界(Welt als Wille und Vorstellung)》時,書裡對黑格爾是隻字未提。(參見:Alfred Schmidt,Idee und Weltwille: Schopenhauer als Kritiker Hegels,第12頁。

叔本華與黑格爾的「恩怨」要回溯到1819年底。是年12月31日,叔本華遞交一份申請書給柏林大學哲學系主任August Boeckh――史萊爾馬赫(Friedrich Daniel Ernst Schleiermacher, 1768-1834)的學生――,欲在該校取得大學授課資格。出乎尋常的是,他請求Boeckh讓他除了規定所需的口試(試講)之外,還能在之前另開一門六小時的演講課,而且時間最好就訂在黑格爾講課的時段。儘管這封申請書讀起來頗為傲慢,Boeckh仍主張應就事論事,先就叔本華的大學授課資格部分進行審查(也就是讓他先試講看看),待其口試確定通過後,才能讓其如願在課堂上開講。1820年1月21日,Boeckh通知叔本華可以準備進行口試了。於是叔本華先去找黑格爾約談,獲其同意出席口試,並且允許他以「論四種不同原因」為試講題目。試講於3月23日召開。按照當天的會議紀錄來看,黑格爾並沒有特別為難叔本華,故讓他得以順利過關;不過按照Karl Bähr的說辭,那天其實在兩人之間還是有發生一小段有關「動機因是否為動物性的」的爭辯。(參見:同上書,第12-14頁。

Hegels Vorlesung

不管怎樣,叔本華現在終於有資格去開設演講課,而且是去跟黑格爾打對台。根據當時的資料顯示,他的課安排在每週一、四、五中午12點到1點,課目名稱為「全哲學之基本特徵(Grundzüge der gesammten Philosophie)」。(參見:Angelika Hübscher編輯,Arthur Schopenhauer: Leben und Werk in Texten und Bildern,第136-7頁。)不過,叔本華顯然是太高估了自己,畢竟他這個剛出爐的小講師怎可能比得上黑格爾的魅力呢?相較於黑格爾那動輒吸引兩百多人的熱門演講課,叔本華這門開在同一時段的課只來不到五個學生。(參見:Bernd Lutz編輯,Metzler Philosophen Lexikon,第812頁。)難怪黑格爾從來就沒有把叔本華的挑釁行為放在眼裡。而叔本華也因為這次的挫敗,決定離開學院,不再當大學講師了。

雖然叔本華罵起人來一向很尖酸犀利,但是作為黑格爾的頭號敵人,其在對手有生之年裡都只是私底下幹譙而已,倒還不曾公開在著作中對他惡言相向。要一直到1836年,他才於《論自然中的意志(Über den Willen in der Natur)》一書中首度明白批評黑格爾的「絕對荒謬之哲學(Philosophie des absoluten Unsinns)」。(參見:Alfred Schmidt,同上書,第15頁。)總之,這兩個人在現實生活中其實並未真正發生過大衝突;他們之間的爭戰反倒毋寧是形上學式的。有一套哲學漫畫《哲學家行動吧!(Action Philosophers!)》曾把這場形上學戰爭描繪成是兩人在爭奪康德精神的繼承權,倒是挺貼切的,有興趣的人不妨可到它的網站上去買一本來看看!

17 Mai 2007

世界精神在耶拿 / Weltgeist in Jena

每個哲學家都是他所屬時代的見證人,只不過其見證時代的方式不盡相同罷了。譬如有的人是實際親身參與其中,而成為了歷史事件的一部分;有的人則是把所見所聞寫進著作裡,將之化為歷史紀錄;還有的人雖隻字不提國家社會大事,但是筆鋒處處透顯出其時代精神來。

說到歷史時代之見證人,德國哲學家中最常被人拿來津津樂道的就是耶拿(Jena)時期的黑格爾(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 1770-1831)。他在1801到1807年間待在耶拿城,正值其哲學學術生涯剛起步之際。在那之前,費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 1762-1814)才剛剛因為遭人指控無神論而被迫辭去耶拿大學的教職,遷往柏林去;謝林(Friedrich Wilhelm Joseph Schelling, 1775-1854)隨後於1803年因為拐走同事奧古斯特•施雷格爾(August Wilhelm von Schlegel)的夫人,而匆匆轉校到符茲堡(Würzburg)大學去任教。儘管如此,由於有這三位德國觀念論大將先後在此駐留,使得耶拿成為了當時德國哲學新發展的發源地。再加上那段時期施雷格爾兄弟及諾瓦利斯(Novalis)這三位德國浪漫主義核心人物亦齊聚耶拿,更令該地成為彼時德意志民族中僅次於威瑪(Weimar)的文化重鎮。

當然,相較於威瑪那漸走下坡的古典主義,耶拿則可謂是新一波時代精神的象徵。不過,耶拿不光是在哲學與文學上為人文薈萃之地,而且在政治的象徵意義上也可說是個將星匯聚之所,因為甫於1804年底稱帝的拿破崙也曾親自駕臨此處。我這裡要說的就是拿破崙戰爭(Napoleonische Kriege, 1804-1812)中著名的耶拿戰役;其發生於1806年10月14日,而黑格爾正巧也是這場戰役的見證人。

Schlacht bei Jena am 14. Okt. 1806

根據德語維基的說法,法軍是在10月13日攻下耶拿,並佔據了城外的制高點。為了準備繼續追擊撤退到城外的普魯士-薩克森聯軍,拿破崙計畫隔天派遣約兩倍於敵軍的兵力去攔截其退路。13日當天,黑格爾親眼看到這位席捲歐洲的拿破崙騎馬巡視著耶拿城,遂在給友人的信中寫下了有名的讚語,稱其為「騎在馬上的世界魂」。(參見:Gerhard Gamm, Der Deutsche Idealismus,第78頁。)更確切的描述是這樣的:「我看見皇帝――這個世界之魂(Weltseele)――為了偵查地形而騎馬穿越城市而出;事實上,看著這麼一個個體在此專注於一事地騎在馬上、侵略並統治著世界,這真是個奇妙的感受。」(引文摘自於)翌日早上六點,法軍展開破曉攻擊,普魯士-薩克森聯軍潰敗。拿破崙於是繼續揮軍北上,一路勢如破竹殺向普魯士王國的首都柏林去,國王Friedrich Wilhelm三世見狀趕緊東逃到外省東普魯士去避難。於是,「騎在馬上的世界魂」遂於10月27日意氣風發地率軍凱旋開進柏林,享受甜美的戰果。

Der auf dem Pferde sitzende Weltgeist in Berlin

倘若此時的拿破崙可被視為一種時代精神的展現的話,那麼黑格爾亦可如是觀之。因為就在拿破崙攻破耶拿城的那天,黑格爾亦於戰火中完成了其劃時代鉅著《精神現象學(Phänomenologie des Geistes)》的手稿,而後者對於未來德國哲學的重要性直可與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Kritik der reinen Vernunft)》相匹敵,是以《精神現象學》自1807年出版迄今雖已屆200週年,相關的討論依舊歷久彌新。因此,不論你是否看得懂這本書,你或許也不得不承認:當哲學新星黑格爾在耶拿城見到戰績彪炳的拿破崙時,毋寧象徵著德法兩國新時代精神的兩位代表在此發生了碰撞,而《精神現象學》就是其在歷史洪流中所遺留下的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