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Dezember 2006

拍賣高達美 / Gadamer zur Versteigerung

當一位哲學家出了名,其身價自然有如水長船高。這不光是說他的成名作會熱賣而不斷再版、或突然各界爭相邀其去演講或開課,或甚至開始有人將其早年絕版塵封的文章也挖出來重新討論一番。這更是在說其某些特定的文本或罕見的手稿也將成為收藏家們的獵捕對象,因而瞬間增值數倍;尤其當他死後,那些文件更是洛陽紙貴,價格會繼續向上翻漲好幾倍。畢竟學問儘管是無價的,但是當它被迫進入世俗的經濟市場裡時,還是不得不搖身變為一種可計價的、受供需原則規定的商品。

就拿高達美(Hans-Georg Gadamer, 1900-2002)來說吧!儘管他在德國哲學圈內一向就享有崇高的學術地位,但是其還是要等到1960年出版了匯聚半生智慧精華的《真理與方法:哲學詮釋學之基本特徵》(Wahrheit und Methode. 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一書後,才真正在哲學界裡建立起難以動搖的巨人地位。而這本巨著甫一上市就一連激起幾場論爭,同時卻也刺激了銷路,遂讓高達美有機會趁著1965、1972及1975年再版之時,分別補充了一些注釋與再版序言。到了1986年,他趁著出版《全集》(Gesammelte Werke)、將《真理與方法》收錄為其第一卷之便,又增補一點地方,是為該書第五版。1990年,J.C.B. Mohr出版社除了加印原來的精裝版本外,同時又推出平裝本,此即為第六版。倘若我們把UTB出版社於1999年為了慶祝高達美百年誕辰而付梓的平裝縮小版全集算入的話,則該書迄今已是進入了第七版。對於一般讀者的需求而言,第五版之前的舊版本並不重要,因為它們的內容不是最新的,自然也就沒有什麼興趣去購買;但是對於收藏家或是版本比較研究者而言,越是古老的版本反倒才越是物以稀為貴,其價格當然也就越可能高於最新的版本。

根據J.C.B. Mohr出版社的網頁資料,《真理與方法》第六版的精裝本新書定價54歐元,平裝本則為32歐元。(按:精裝本《全集》十卷共需590歐元,而平裝縮小版則只要89歐元。)那麼舊版相較之下到底有多值錢呢?適才查詢德國一個功能超強的舊書搜尋網站ZVAB,第一版的行情如下:從圖書館裡清出來的舊書,儘管內頁蓋有圖書館印章,仍要34歐元;沒有油印痕、但有鉛筆劃線痕跡者,價格瞬間就暴升至200歐元;至於完全未劃過線、保存良好的書則要高達250歐元,而且如此宛如全新的書況在美國甚至還能開價到379歐元。如果它有再加上作者親筆簽名的話,肯定還會更貴。只可惜目前在網路舊書市場上沒有供貨,所以還不曉得其價錢究竟能攀升到多高。不過,我在ZVAB上面有看到在賣經作者簽名過的高達美自傳《哲學學徒生涯回顧》(Philosophische Lehrjahre. Eine Rückschau),一本原本不過是1995年第二版、新書定價19歐元的平裝書,被高達美一加持過,頓時升值為200歐元。由此即可推知,若有保存良好的第一版《真理與方法》被高達美簽過名字,那麼就算喊出超過500歐元的價碼也絕不為奇。

高達美的著作配上墨寶有加乘效果,這點不但對德文原典有效,對英譯本也一樣有效。倘若該書的原持有人也是位名人,那就更加驚人了。譬如美國社會學家Kurt H. Wolff(1921-2003)死後流出的藏書――1975年的《真理與方法》英譯本――,因為書內夾有一封高達美寄給Wolff的信,雖是以打字機打印、但上有其親筆署名,故該書身價立刻飆漲到約758歐元。不過,這些都還是小意思。真正能在拍賣市場上引起大戶注意的,主要還是那些更為罕見、且更具資料性的手稿。像高達美於1960及1965年寫給曾在萊比錫擔任其助理的Karl-Heinz Volkmann-Schluck(1915-1981)――後來當上科隆大學哲學教授――的兩封信,毎封信都僅含四頁A4大小的信紙而已,但是由於信裡分別談到他對於Volkmann-Schluck和海德格的看法,更顯得有學術收藏價值,因此握有此貨品的一間科隆舊書店商家開出了1750歐元的價錢。由於我未見識過這種大戶的買賣,所以無從斷言這樣的價錢是否符合行情。不過我們可以借助下面這個小小的思想實驗,來幫忙評估看看其是否值得購買。話說在ZVAB上面,有人在賣一張據稱「罕見的」高達美的彩色簽名照,開價120歐元。現在假設你手上有1800歐元,想要搜購有關高達美的珍貴資料,那麼你會去買那兩封信?還是買15張高達美彩色簽名照?我會選前者,你呢?

10 Dezember 2006

沙特的喪禮 / Sartres Beerdigung

細數人類歷史,能有多少人的喪禮可造成萬人空巷、蜂擁送終的場景呢?殉道的先知、顯赫的王室、獨裁的武夫、魅人的政客、曠世的賢者、藝壇的隕星、文林的巨擘等等不一而足,顯然是數不勝數。那麼哲學家呢?一提到哲學家的喪禮,恐怕很難讓人想像其會跟這種激情的場景沾上邊。畢竟哲學一向就屬於小眾,而能讓眾人風迷到如此狂熱地步的哲學家則就更加稀少了。毋怪乎人們迄今還是會津津樂道於沙特(Jean-Paul Sartre, 1905-1980)送葬當天萬頭攢動、擠得水洩不通的盛況;幾乎你隨便翻開一本介紹沙特生平思想的書,裡頭都會略為提到這段舉世罕見的奇觀。

根據「沙特線上」(Sartre Online)的資料,沙特在1980年3月20日因肺水腫住進巴黎的醫院接受治療,從4月13日起陷入昏迷狀態,拖到15日晚間九點才於醫院中謝世,享年75歲。四天後(即4月19日),當裝載其骨灰的棺木被送往位於塞納河左岸、名人陰宅匯聚的蒙帕那斯墓園(Cimetière du Montparnasse)裡埋葬時,估計有超過五萬名的民眾自動自發前往送葬。整個送葬隊伍塞滿了街道與墓園,大家都想陪伴沙特走完這最後的一程,親自參與這場極富象徵意義的告別儀式,以向這位在二戰後曾一度引領時代風騷的遺老致上最高敬意。(參見:Christa Hackenesch,Jean-Paul Sartre,第7、136-7頁。)據說這是巴黎自大文豪雨果(Victor Hugo, 1802-1885)逝世以來,久違了的難得一見的盛況。媒體攝影記者們為了紀錄下這場盛事,充分發揮了他們狗仔隊的精神,爭相搶佔取鏡良好的據點來拍攝動人的相片。另外,法國的報業、廣播電台與電視台為了悼念這位放蕩不羈的時代寵兒,還特別花了一周之久來向閱聽大眾介紹沙特的生平與思想。(參見:Bernd Lutz編輯,Metzler-Philosophen-Lexikon,第774頁。

其實到了沙特晚年,以其為首的存在主義(Existentialismus)熱潮早已退了流行,取而代之的是結構主義(Strukturalismus)與解構運動(Dekonstruktion)。儘管他已被擠出哲學競技場,但人們並沒有完全忘掉他,1976年首播的沙特紀錄片「Sartre par lui-même」即為一例證。而他的個人魅力迄今亦仍未完全消退,譬如去年正逢其百年冥誕,法國除了將該年定為「沙特年」,製作出每天一小時的相關廣播節目來連番轟炸聽眾,還舉辦了十幾場學術討論會以資紀念。沙特之所以還受人愛戴著,或許正在於他本人是集哲學家、文學家、社會運動者等角色於一身,著作觸及之領域既廣且深,因而對整個法國戰後的文化界產生極大的影響。倘若他只是坐在書桌前從事純粹思想實驗的一介哲學書生,光寫一些高度抽象性的學術文本,恐怕就不可能在死後享有「萬人簇擁送葬」如此這般崇高的禮遇吧!恰恰在此,我們又可同時看出法國哲人確實有著跟德國哲人不一樣的書寫風格;前者有一種透過文學來傳達其思想的文人傳統,因為他們所面對的不光是「學者共和國」(Republik der Gelehrten)而已,更還包括著日常的一般大眾。(參見:Christa Hackenesch,同上書,第9-10頁。)所以我們看不到德國大哲們享有如沙特這般高格調的喪禮,也就不用覺得奇怪了。

沙特的墳墓位於蒙帕那斯墓園的第20區裡(墓園內部分區圖在這裡),該墓園的地址則為:Edgar-Quinet大道3號。欲前往朝聖的人,可搭乘巴黎地鐵六號線,在Edgar Quinet、Montparnasse-Bienvenüe或Raspail這三站的任意一站下車都可以,不過記得最好是從其主入口進入墓園,因為第20區就位在該入口右手邊處。

Paris-Stadtpl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