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與哲人間的共鳴 / Resonanz zwischen Dichter und Philosophen
儘管早在古希臘時期,曾有柏拉圖於其《對話錄》(Sämtliche Dialoge)〈國家篇〉(Der Staat)中主張「把詩人趕出哲學家統治的國度」,不過時至今日,哲學家與詩人間的關係依舊是若即若離、難分難解。在人類的歷史發展裡,「哲學之思」與「詩想之思」向來就是並駕齊驅的,誰也無法消滅對方。哲人與詩人間甚至還常常互相汲取養分――不論是物質上的或是精神上的――,從而編織出一張張令人玩味的人際網絡圖來;有時甚至詩人反倒還成為了哲人之間的仲介。以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 1889-1951)與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 1889-1976)這兩位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哲學家為例。他們雖然同年出生在德語文化圈的南部地區,但彼此卻從未碰過面,並且也曾有好長一段期間硬是被劃分到兩個互不往來的哲學陣營裡。倘若不是中間有穿插一位他們都無緣見面的奧地利詩人,我們還真難想像這兩位哲人間能出現什麼交集。

按照當時的物價水準來看,這對特拉克爾而言可是非常龐大的一筆錢。他先前透過現代主義建築師鏤斯(Adolf Loos)所找到的半日職工作,一個月薪水也不過才80克朗而已;而他第二本詩集《夢中的塞巴斯蒂安》(Sebastian im Traum)所支領的稿費也僅只有400克朗。一筆巨額資助突然從天而降,讓他心情緊張到竟然在前往銀行領錢的路上昏倒。(參見:同上書,第52頁。)事隔不到一個月,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德文維基說:特拉克爾隨即被徵召入伍擔任軍中藥劑師。對生命極度悲觀的他,面對戰場傷患之哭號慘狀而又無能為力,心中煎熬更是難耐。他在試圖自殺未果後,被人送到位於Krakau的軍醫院住院觀察。在那裡,他寫了一封信給正駐防於Krakau的維根斯坦,希望這位慷慨資助的恩人能夠來醫院跟他會一面。當維根斯坦於11月6日前往該醫院時,特拉克爾卻在三天前已因服用過量古柯鹼而心臟衰竭致死,並且很快就被入殮,以致於維根斯坦連其最後一面都來不及見到。儘管「特拉克爾之死究竟是意外事故、還是自殺」迄今仍不得而知,但是倏然發生這樣的一場悲劇還是讓不認識這位年輕詩人的維根斯坦震驚萬分。(參見:同上書,第57頁。)


Ficker (Mitte) und Heidegger (rechts) in Innsbruck am 13. April 1960
這兩位無緣的大哲人之所以能與另一位無緣的天才詩人共同交織出一段故事,或許就在於他們都是個尋覓原鄉的異鄉人、全都在「思」之過程中忍受著孤獨的煎熬,所以才會遙相發出共振之鳴響。以下不揣嘗試翻譯海德格於〈語言〉中所引用的一首特拉克爾的詩,以資紀念這場無緣人的有緣故事。
一個冬之傍晚 / Ein Winterabend
當雪落窗緣 /Wenn der Schnee ans Fenster fällt,
晚鐘長響時 / Lang die Abendglocke läutet,
眾人餐桌已然備妥 / Vielen ist der Tisch bereitet
屋宇雕琢亦臻完善 / Und das Haus ist wohlbestellt.
幾許雲遊客 / Mancher auf der Wanderschaft
行至暗徑門 / Kommt ans Tor auf dunklen Pfaden.
金銑恩典樹 / Golden blüht der Baum der Gnaden
大地涼液來 /Aus der Erde kühlem Saft.
浪人寂然入內 / Wanderer tritt still herein;
苦痛化檻為石 / Schmerz versteinerte die Schwelle.
明淨處閃耀著 / Da erglänzt in reiner Helle
滿桌麵包與酒 / Auf dem Tische Brot und Wein.